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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97 歲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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湘王這話一說,謝長庭不免是一驚,一面暗暗疑惑自己從前前的那些事,他怎麽會知道,一面又想起他曾說十分了解自己的那些話,方知竟不是玩笑。

正思慮間,忽覺他的手握住了自己腳踝,沿著小腿緩緩向上,幾要伸入那薄如雪紗的裙擺之中。那冷膩的觸覺如毒蛇一路爬過,她猛地要抽回雙腿,卻被他一把握住,糾纏之間忽聽“嗤拉”一聲,竟是被他扯開了半邊裙紗來,一時雪膚半掩,滿室生春。

縱湘王原只是存了施暴的念頭,此刻也不免心頭微熱,擁了她腰身:“聽話些,別惹我不高興,你自己也少受些罪。”說著又去解她腰帶。謝長庭並沒有再掙紮,只是伸手一按他的手,喚了聲“殿下”。

“倘若殿下執意如此,妾身亦無話可說。”

她坐起身來,淡淡道,“但您要知道,這不過是又一個弱質女子,被您逼入絕地後被迫屈從而已。您若要我,妾身不會以死明志,但生志不可奪,要妾身心甘情願跟您——”她偏頭一笑,冷冷吐出幾個字,“永遠不可能。”

湘王見她神情淡漠,那一笑卻如曇花綻放,冷倦入骨,心火一霎被澆滅了一半。只聽她又道:“況且……長得再像又如何?您便是得了妾身,瓊音公主也不可能回來了。”

末了這句話刻毒至極,好似狠狠抽了他一耳光。“你想死是不是?”湘王陡然一伸手,將她提到眼前來,見她釵橫鬢亂,衣衫零落之間,面色依舊平靜如水。那一雙眼睛漆黑又空濛,就好似一對琉璃珠子,即便是撕裂了、碾碎了面前這人,卻不能奪她半點光彩一般。他心中忽有種膩味到極點的感覺,咬牙道,“生志不可奪……好啊,我倒要看看,你能有多幹凈!”

說著一挽床前羅帳,捉住她雙手,捆在床頭上。謝長庭這回卻是真的不再掙紮了,已經說完了所有要說的,便冷眼由著他擺弄。正當這時,卻忽聽廊下一陣腳步聲淩亂,轉眼到了門前。

“殿下,大事不好!”門被急急拍響,“城頭守軍嘩變了——!”

湘王聞言不由狠狠一皺眉。今夜事態遠遠超出預想,他雖已在最大程度上妥善處理了後序,但難免有所疏漏。幸而他是個輕重緩急分得極清的人,當下一翻身坐在床沿,理清了衣冠,撇下謝長庭匆匆走了。待出來時天色已微微明,到了城門處,才知是幾個兵丁小範圍聚眾鬧事,此刻已被率先趕來的解藍拿住,個個丟盔卸甲,在城根下跪了一溜,叩頭求饒,抖如篩糠。

湘王一夜未眠,此刻心情本已不佳至極,見狀更是不勝其煩。命這些人中帶頭鬧事的出來回話,直問了三遍,才有個矮個子的兵丁抖抖瑟瑟,膝行上前來:“小人……石……石蟲兒拜見殿下……”

解藍餘光見湘王臉色越發陰沈,忙斥道:“好生回話!”

“是、是!小人姓石,名蟲兒……拜見殿下!”

這人還真就叫這個,窮人家的孩子為了好養活,往往取個賤名。湘王也不耐煩打聽:“為何聚眾鬧事?”

“小人並非有意鬧事,殿下明鑒……昨夜間符將軍與殿下反目,我等見他持有牙璋牌,疏忽大意,放他叛逃出城。事後回想,小人心裏一急,便與眾弟兄說唯恐殿下怪罪,大夥聽了都著了慌,這、這才鬧了起來……”他說著又連連叩首,“殿下饒命!小人自歸降以來,對殿下忠心耿耿!不想符將軍會做出這種反覆無常之事……”

湘王哦了一聲,這人居然是當初隨符止來投的降兵。

符止當初詐降為行事嚴密,真正的目的,只怕連同帶的親兵都不曾知曉。如今他一走,這石蟲兒等人方知是一場騙局,他們被扔在敵營裏,心中自然有怨。只是這怨究竟是對舊主符止,還是對新主湘王,算起來也真是筆糊塗賬了。無名小卒,湘王無心與之計較,只令人將他拉下去領一頓軍法,關押起來了事。若非隔日聽人來報這人又被放了出來,他簡直已經要將這事忘了。

“放了?”他略有幾分詫異,一頓軍法下來還有命在已屬不易,“本王還沒發話,誰放的?”

“回殿下,是謝夫人放的……”

“什麽?”回過味來他都氣笑了,“她可真有能耐……這是還嫌死的不夠快啊。”

待還要盤問,那報信的兵丁卻支支吾吾,頭都快要低到地上去了——當時謝長庭只身一路闖進牢裏,二話不說逼著他們放人,一副恃寵而驕的霸道模樣。他們亦不敢不從,只得將那個被打得遍體鱗傷的石蟲兒放了出來,由謝長庭帶走。

湘王見狀心中頓時了然,也不多加為難。打發了這兵丁下去。

心思回轉,卻依舊不明白謝長庭發的什麽瘋。自那樣難堪的一夜過後,這些天她一直閉門不出,臨近除夕,府裏接玉皇、焚天香,唯獨她那裏門庭冷清。眼下湘王也不願意去尋她,只是打發解藍去問:“給我問問她,這事要怎麽解釋。”

清晨府中放過掛鞭,留了一地紅紅灰灰的鞭炮皮。轉到謝長庭的住處門前,顯然就有些冷清了,只有一副春聯是新的,“丁香結念多情客,醜寶清心寡欲方”。大約是取明年天幹地支“丁醜”二字,湊出這樣別別扭扭的一副對子。問明了解藍來意,謝長庭絲毫不覺詫異:“殿下不問青紅皂白將人處以軍法,這本非明主所為,再者此人雖是降兵,卻忠於殿下,殿下尚不知加以厚待,豈非令人寒心。城頭守軍心有恐懼方才嘩變,以強壓制暴,無異飲鴆止渴,唯有加以安撫才是上策。”

沒想到她竟真還說出這樣一大通道理來,解藍楞了好半天,暗示她說幾句軟話。

謝長庭倒還真說了:“只願殿下遇事三思,勿以一己喜惡度人,方才是明主之道。”

這回解藍便是有心幫她一把也無門,等到回去稟明湘王時,只得硬著頭皮誇:“謝夫人……心地慈忍,體恤將士。這正是為殿下分憂……”

“說的跟真事兒似的,我都信了。”

湘王聞之一哂,卻也再沒什麽別的表示。

而他不在意,卻不代表別人不在意。石蟲兒自牢裏放出來不是什麽秘密,沒過多久,便在江陵城上下傳開了。據說謝長庭不僅送他回到軍營,還調配好了傷藥,定時令人送去,一時滿城上下盡人皆知,竟一時傳為佳談。

或許是抗爭得太久,她也累了;或許是認清形勢,終於妥協了……她似乎是認命一般,開始扮演起一個賢內助的角色。除夕當日,她親自為守城將士送去大批棉衣、柴草。

彼時江陵城上寒風呼嘯,湘王與幕僚正指點城外王師營盤,商議軍機。忽見高低曲折的女墻盡頭,她迤邐走來,似是歲末黯淡的、灰茫茫的天光下,唯一一抹亮色。那一刻不知怎麽,原本要說的話在他喉間一滾,卻又盡數咽了回去。

謝長庭也不擡頭看他,只一道與人清點著冬衣的數目,一道錯身走了。留下的一個背影極為單薄,湘王下意識要解自己鶴氅的抽帶,手指在半空頓了頓,最終還是放了下去。

一點點瑩白夾在風中吹下,漸漸匯成一層層、一團團鵝毛似的絨絮,竟然是下起雪來。

雪片落在城頭,像是覆了一層煙羅似的薄紗,又像是月光銀白,自九天傾瀉。謝長庭伸手去接,點點冰涼落在掌心裏,像是捧著一輪月光。

“下雪啦,”一旁的兵丁見了,不由唉聲嘆氣,“只怕今夜會更冷呀……”

他們許多人因長期據守,枕戈待旦,手足都生了凍瘡。謝長庭取出豬油膏分給他們,又見其中幾人瘡口已開裂流膿,實在是情形嚴重,雖然是為做戲,此時也不免喟然一嘆:“你們幾個便先回去休息吧,待養好傷了再來。”

這些人又何嘗不想休息:“夫人有所不知,軍法如山啊……”一個個正愁眉苦臉,忽又一個激靈,“殿下!”

謝長庭微微一怔,方要回頭卻忽覺肩上一暖,是一件金棕色壽字鶴氅披上來,餘溫尚存。再去看時,那人卻已轉身走遠,身影消隱在女墻的另一邊。

風一陣緊似一陣,雪越下越大了。

這天地間的一切都好似結了冰,古人說“紛紛暮雪下轅門,風掣紅旗凍不翻”,大約便是此般場景。符止自營中巡視一周,回來時肩頭已積了一層雪,一掀帳簾,卻是陣陣溫暖夾著香氣撲面而來。帳內支著一個小銅鍋,其內湯色如金,熱氣騰騰滾沸著。

江帆坐在桌邊,正拿筷子頭不住蘸湯,含在嘴裏解饞:“將軍再不回來,我都要忍不住先吃啦!”一旁盤中碼著整整齊齊切片的羊肉,紅白分明,只拿筷子挑著在鍋中一涮,當即肉變了色,盛出來便已熟了。

“將軍可別說我啊……”江帆邊取了個小碗盛湯,邊咕噥道,“羊肉是我叫人去附近的村鎮采買的,不是單咱們有,全軍上下都有。偶爾一次,這不算奢侈浪費吧……”

“沒說你。”符止笑了一下,“難得吃頓好的,再者,你今晚就要走,權當是提前吃過年夜飯了。”

江帆露齒一笑:“小事一樁。來將軍,我敬你一碗羊肉湯——”

原是朝廷調派的一批糧草補給,在途中耽擱了幾個月。如今總算是得了確信兒,已運送至江陵城北五十裏的黃沙口,商定好初一清晨,由江帆前去接應,今夜便要動身——他們在城外苦據數月,饑寒交迫之下,軍心一度低迷。此時的補給可作一個安撫,是重振士氣的良機。

也正因如此:“你可要當心些。”符止對江帆道,“消息不算嚴,城裏十有八、九也早聽到了風聲。以湘王行事,必定會出兵截糧,甚至他可能會親自來——別讓我明早上起來看見你被掛在城頭,知道嗎?”

江帆神色也鄭重了些:“必不負所托。”

一盤羊肉並不多,幾碗下來便已吃盡了,腹中溫暖,倒並不再叫人覺著餓。那鍋中的肉湯猶自翻騰,符止忽地覺得有些可惜,又想到江陵城中不知都在吃些什麽。

倘若她在這裏,該是另一副闔家團圓的景象吧。

見他出神,江帆又何嘗不知他在想什麽:“將軍……”遂小心翼翼問,“既然您……為什麽不早些下令攻城?先前士氣不振,如今糧草也到了,沒有後顧之憂,咱們……還要這麽守著嗎?”守到什麽時候是個頭呢?這話他沒敢說,但這些日子來軍中早有人議論紛紛,說符止畏葸不前、不敢出兵攻城、貽誤戰機等等……這些符止自己未必不知道。只是他依舊按兵不動,這正是令江帆百思不得其解之處,符止向來不是怯陣的人啊。

“時候還不到,”他卻只是說,“再等等。”

江帆一陣抱怨:“究竟還要等到什麽時候才……”

話音未落,卻忽聽營門前一陣喧嘩,緊接著,一個兵丁闖進帳來,滿面喜色道:“符將軍、江將軍,陛下遣特使前來宣慰,簡王殿下已到了!”

江帆大大一愕,脫口而出:“難道將軍等的就是……”再轉頭去看符止,卻發覺他神情同樣異常意外,顯然也不知簡王為何突然到來。皇帝手下有千百個人選可用,總不會平白讓幼弟身涉苦寒,簡王若身體康健還好,可他分明是個本身就是件易碎品。怎麽能不叫人小心輕放呢。

可他居然就這樣來了,站在雪地中,高聲宣讀了朝廷慰問的旨意。他穿著銀狐裘的披風,面頰卻幾乎與那雪白的狐毛同為一色,強撐著讀完了,被人攙扶入帳中時全身都在顫抖。帳簾方一落下,他便再壓制不住,捂著胸腔發出一連串駭人的猛咳。

“殿下?”片刻帳簾一挑,卻是符止聞訊過來見他。簡王請他進來:“不礙事。”又氣若游絲地擺擺手,“本王此前來,卻是為護送一人……將軍送往長安的密信,中途為人所截,放她獨自前來,只恐半途生變。”

說話間屏風一晃,自後面走出個人來。上前只行禮不說話,正是雪賜。

她神色肅然,雙手一托,將黑漆漆一只方匣放在桌上。簡王雖送了她一路,卻始終不知這匣內裝著是何物,此刻也不由凝神去看。只見雪賜輕輕一撥栓銷,盒蓋啟開,由裏面露出一冊卷邊泛黃的舊書,封面上依稀可辨四字,竟赫然是“周髀算經”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如果忘了《周髀算經》是怎麽回事歡迎回去看第18章,卓偐的故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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